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 凹晶馆联诗悲寂寞》-《西岭雪一回一回解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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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妙玉再次请黛玉去拢翠庵喝茶,这次的陪客,从宝钗变了湘云,而宝玉则缺席了。

    三人遂一同来至栊翠庵中……(妙玉)自取了笔砚纸墨出来,将方才的诗命他二人念着,遂从头写出来。黛玉见他今日十分高兴,便笑道:“从来没见你这样高兴。我也不敢唐突请教,这还可以见教否?若不堪时,便就烧了;若或可政,即请改正改正。”妙玉笑道:“也不敢妄加评赞。只是这才有了二十二韵。我意思想着你二位警句已出,再若续时,恐后力不加。我竟要续貂,又恐有玷。”黛玉从没见妙玉作过诗,今见他高兴如此,忙说:“果然如此,我们的虽不好,亦可以带好了。”妙玉道:“如今收结,到底还该归到本来面目上去。若只管丢了真情真事且去搜奇捡怪,一则失了咱们的闺阁面目,二则也与题目无涉了。”二人皆道极是。妙玉遂提笔一挥而就,递与他二人道:“休要见笑。依我必须如此,方翻转过来,虽前头有凄楚之句,亦无甚碍了。”

    黛玉向来是自恃诗才的,元春省亲宴上,因未能展才还十分郁闷,然而见了妙玉,却恭敬谦逊异常,竟说起客气话来了,又是“我也不敢唐突请教,这还可以见教否?若不堪时,便就烧了。”又是“果然如此,我们的虽不好,亦可以带好了。”见了诗,又与湘云两个连连称赏,说:“可见我们天天是舍近而求远。现有这样诗仙在此,却天天去纸上谈兵。”

    ——两玉竟相知相敬如此!

    最令人感慨的是妙玉的心境。虽则少年出家,实非己愿,身在禅林而未能忘情,仲秋月圆,家家团聚,她也忍不住独行独止,赏月叹玩。偶逢黛玉湘云,便邀至自己庵中饮茶,小聚清欢,临行又送出大门,直望着走远了才关门。殷殷之情,令人动容。

    再听她口口声声说着“咱们的闺阁面目”,可见内心中分明还当自己是和黛玉湘云一样的侯门小姐,并没有真正接受出家人的身份。

    树欲静而风不止,自是悲剧根源;而若树本身未曾静定,还要置身风雨飘摇之中,更当如何呢?

    妙玉五次出场,有意无意,都和黛玉有所牵扯。两人一个在槛外,一个在门里,如花照水,如月投波。因此妙玉会笑黛玉是个“大俗人”,而黛玉反赞妙玉是位“诗仙”。

    但是,入了空门的,是否就真的能空不见世,洁不染尘了呢?

    妙玉的判词中说她“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见枉自清高,却终是尘网难逃,“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而她最喜欢的一句话原是:“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这是否意味着,将来有一天,她会与铁槛寺或馒头庵发生交集呢?

    《王熙凤弄权铁槛寺》一回让我们知道,佛门绝非净地,一样布满了阴谋钻营,贪利忘义,枉断人命。将来贾家事败,拢翠庵自然不能独存,妙玉只是外请的尼姑,又是出家人,并非贾家亲友,或许可以不入官非,但也要被迫离开拢翠庵,那么最可能投身的地方是哪里呢?也许就是铁槛寺或水月庵了。

    然而铁槛寺里曾有贾芹这样的败家子儿管月钱,馒头庵又有净虚师太这样的黑心住持,后来智通还拐了芳官儿去做活,都不是什么良善之地。倘若妙玉沦落至此,那孤洁高傲的性情必定“世难容”,再若被净虚这个广结权贵惟利是图的老尼陷害,可就难逃污淖了。

    可叹书中说林黛玉一向“清高自许,目无下尘”,而她最终的命运虽未见到,却可知是求仁得仁,泪尽而死,“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而那妙玉却“好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难逃灾劫,“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

    两个人的命运,再次颠倒了个过儿,互为投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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