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绝艳-《嫡嫁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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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弹得……真好。”柳絮艰难的开口,似乎十分不情愿承认这个事实。然而众人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比起去年来,今年的姜幼瑶,和他人的距离又狠狠拉开了一截。

    姜梨道:“可她没有琴心。”

    “琴心?”柳絮愣住。

    “《平沙落雁》弹到最后,作曲人发出世事险恶,不如雁性的感悟。既落则沙平水远,意适心闲,朋侣无猜,雌雄有叙。乐声静美绵延,静中有动,动中有静,动静皆宜,姿态轻盈。”姜梨细细道来:“但是因为姜幼瑶的琴心里,少了一份‘淡泊’,所以她的琴声里,就少了一点‘轻盈’。”

    柳絮认真的听姜梨说话。

    “我的三妹,将这首《平沙落雁》的确弹得炉火纯青,但是她弹了一千遍,哪怕一万遍,只要没有领悟到意境,摸到琴心,她的琴声里,就一定会缺少一些东西,她就不是最好的。”

    “你说的也有道理。”柳絮听着听着,也觉出味道来,不过又摇头道:“琴心二字,你说的容易,可哪有那么轻易就能触碰道。有些琴师,就算终其一生,也无法碰到。咱们明义堂的学生,只怕更没有人能拥有,意境这事,领悟得到,也太难了吧!”

    姜梨微笑,的确如此,要让长养在闺房里的千金小姐,去领悟雁群开阔疏荡,天大地大的豪迈淡泊,这似乎有些痴人说梦。别说是千金小姐,就算普通人上了年纪,也未必会接触到。

    正在说话的功夫,姜幼瑶的琴曲,已接近尾声。她漂亮的完成最后一段收音,琴音顿止,很快,校验场上便此起彼伏的响起叫好声和鼓掌声。

    这在之前的女学生中,是没有的。

    姜幼瑶的此殊荣,也很高兴,笑的更加灿烂,同考官行过礼,不紧不慢的走下校验台。

    柳絮紧张的手心都渗出了汗珠,对姜梨道:“怎么办?到你了。”

    “没事的。”姜梨还得反过来安慰她:“我很快就回来。”她说着,就要离开,被柳絮一把抓住袖子。

    柳絮道:“等等!我还没问你,你准备弹什么?”

    姜梨冲她笑了笑:“弹没有人弹过的。”先行离开了。

    柳絮站在原地,喃喃道:“弹没有人弹过的,没有人弹过的……她……”她的目光突然僵住,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往校验台上去的背影。

    “不会吧……”

    姜梨上去的时候,恰好遇着姜幼瑶下场,两人交错的时候,姜幼瑶笑的很甜,她说:“二姐,祝好。”

    姜梨头也不回的回答:“当然。”

    绑着红巾的小童站在校验台上喊道:“第十三位,姜梨。”

    全场静悄悄的。

    姜梨走上了校验台。

    “快看,你妹妹上去了。”姜景睿身边,有个好事的少年推搡着起哄。

    “别吵。”姜景睿有些生气。

    那人瞧着他的脸色,奇道:“怎的,你还等着听你妹妹弹出一首仙乐?姜二少,你可没病吧?”

    少年们都晓得姜家二小姐八年前干下的好事,也晓得姜二小姐在庵堂里呆了八年,人人都默认了姜二小姐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便是在明义堂里得了魁首,一时之间也难以撼动这个固有的印象。加之书、算、礼大约在庵堂里也能学,但琴、御、射,就不是庵堂里能学到的东西了。

    姜景睿面如锅底,心里虽然也没底,但听到旁人这么说姜梨,也很是不忿,怒道:“没长眼睛啊你们,看看不就知道了?”

    “看看就看看。”少年们笑嘻嘻的回答。

    他们兀自说的热闹,却没有发现自己身边的宁远侯世子,目光却是追随着台上的姜梨,久久不愿离开。

    姜梨在焚香浴手。

    她初学琴的时候,哪懂什么焚香浴手。香是贵重的东西,是大户人家用的。桐乡穷,薛怀远那点俸禄压根儿不够用,更别提好一点的古琴。薛怀远用木头刻了一把琴给她,那把琴是姜梨初学时候用的,弹起来十分晦涩,音色沉闷。当姜梨学会弹琴后,就再也不肯用它了。

    她的第二把琴,是薛昭和人比武得来的战利品。当时薛昭被人挑衅,对方家中家业丰厚,还有一把很不错的七弦琴。薛昭晓得她心心念念一把好琴,就将计就计,和人立下赌注,若是那人输了,就要把那把琴给他。

    那琴对薛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对另一家却算不得什么。姜梨甚至还能记得起那一日,薛昭兴冲冲的从门外跑进来,一把将背上的七弦琴搁在桌上,得意的对她道:“姐,送你的琴!”

    后来那把琴跟了她很久。

    她用那把琴弹过《渔舟唱晚》,也弹过《阳春白雪》,弹过《平沙落雁》,也弹过《梅花三弄》。

    宝剑配英雄,初学的时候,只觉得要用好琴,才能配的上好艺。可越到后来,心境反而越豁达,世上哪有那么多绝世好琴,好琴常有,而好琴师不常有。

    可惜啊……

    可惜后来,她随沈玉容嫁到燕京,沈母说已为人妻,当担起家府重任,不可如从前一般吟风弄月。那把琴就被锁进沈家的库房,落满灰尘,遗憾的留在黑暗中了。

    听说薛芳菲死后,沈家一把火烧了薛芳菲的所有物品,想来那把满载着她回忆的,充满了父亲和弟弟关爱的七弦琴,也在那把大火种灰飞烟灭了。

    姜梨垂下眸,很奇怪,这一刻,她的心里竟然异常平静。

    “她这是怎么了?怎么还不开始?”有人见她迟迟没有动作,不耐烦的问道。

    “姜二小姐不会是不知道怎么用琴,现在傻了吧?”

    有人分析:“确实有可能,庵堂里又没有学琴的地方。”

    “要实在不会就算了呗,何必非为了争一口气,弄得自己下不了台。”

    “是为了面子吧,说不会,多丢脸呀。”

    “喂喂,现在站在这里不动,难道就不丢脸么?”

    耳边充斥着各种嘲笑、讥讽、怜悯和同情,叶世杰看向姜梨的目光里,带了些焦急。姜梨是怎么回事,上次看见她,不是很机灵,很会算计么?怎么现在束手无策,她的聪明都到哪里去了?姜梨在校验台上迟迟不说话,姜幼瑶和姜玉娥同时心中一喜。若是姜梨在这校验台上什么都没法做,即便之前上三门得了一甲,也掩饰不了她是个笑话的事实。

    季淑然担心的开口:“梨儿这是怎么了……”

    “二姐该不会是不会吧?”姜幼瑶摇头自语:“这怎么可能?二姐最是聪慧,上三门都得了魁首,此番琴乐定然不会差。”

    她不说还好,一说,惹得众人又开始怀疑姜梨上三门的魁首,是否真的名副其实。

    孟红锦见姜梨在台上迟迟不动,心中也是乐开了花,连日而来的阴霾但是一扫而光,恨不得姜梨再顺势在校验台上摔个跟头,丢脸到家才好。

    就连台下的萧德音也皱起眉,示意小童上前提示,倘若姜梨再不动作,就要被驱逐下台了。

    正在红巾小童准备上前提醒的时候,毫无预兆的,姜梨忽然开口了。

    “光风流月初,新林锦花舒。情人戏春月,窈窕曳罗裾。”

    这是一首民间小调,姜梨的歌声也并非燕京的官话,像是某个地方的方言,带这些活泼的味道。

    “这是什么?”姜幼瑶问季淑然。

    季淑然摇了摇头,她也未曾听过。

    “听上去像是某个地方的小调,”二房的卢氏眼睛一亮:“莫不是梨丫头在庵堂的时候,跟山里人学的?”

    这倒是可能。

    姜梨丝毫没有受到半分影响,她仍然没有弹拨琴弦,只是坐在古琴之前,清唱着对全场人来说都十分陌生的小调。

    “青荷盖绿水,芙蓉葩红鲜。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

    她的声音清越而温柔,澄澈的如同一汪未被人发现的溪水,宁静而活泼,随着春日积雪的划开潺潺流动,挟卷着日光和晨露,朝霞和晚风。

    像是山间里的采莲女第一次遇到心上人,少年少女懵懂的感情一触即发,迅速发芽成长成茵茵绿树,花草芬芳。

    “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

    那少女沉迷于情人的微笑之中,将满腔柔情寄于月光,她真是单纯又可爱,她本是快乐的,但爱情也教她变得忧愁了。

    爱情真好,爱情让一切变得可爱。让人忘记了春日和夏日是如此短暂,秋日已经来了,冬天也不远。

    她就唱:“昔别春草绿,今还樨雪盈。谁知相思苦,玄鬓白发生。”

    她的歌声戛然而止。

    四季变化,唱歌的女孩子最终也是一场空待,然而华年已逝,不知是岁月蹉跎,还是蹉跎了岁月。

    姜梨的声音很好听,她的歌声更好听。不知不觉中,校验场上的人竟也被这首清脆的小调吸引,沉迷到了那个甜蜜又忧伤的梦境里。

    有人喃喃道:“这小调是什么名字?我怎么没听过?”

    “不知道。”旁人摇头:“不像是燕京腔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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