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沈心如醉-《后宫:甄嬛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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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声抽泣,摇头道:“我其实并没有你说的这样好。我是当今皇帝的废妃,我身在佛门之中,是罪臣之女,还生育过女儿。而你,有无数名门闺秀可以选择,有锦绣灿烂的前程,实在不需要和我这样的残躯败体在一起……”
他的手掌是温暖的,紧紧覆盖在我的唇上堵住了我下面的话,他用力抱住我,“在我心中,你就是最好的。嬛儿,你要相信。”
我点头,“如你方才所说,你在我心中,亦是最好的。”他的微笑徐徐绽放开来,我的泪水融进他的衣衫之中,仿佛开了一朵又一朵明媚的小花,这样鲜活明媚的绽放开来。
他的怀抱辽阔而温暖,像碧蓝宁和的阔远天空,我被他拥在怀中,仿佛一直在巢穴中仰望天空的鸟儿终于展翅飞到了渴慕已久的天空之中,只觉得重重心事都放了下来,重重喜悦如浮云海浪涌上身来,身心俱是松弛祥和,柔软了下来。
我低声道:“清,也是因为有你,无论从前身受多少艰难委屈,我都可以不再怨恨了。
黎明已至,天光畅亮。天边朝霞灿若云锦,我从没有发现,连朝霞也可以美到如此让人叹慕的境地。
送我至禅房时,槿汐与浣碧都等在门外,见我与玄清携手而至,心下都是了然。
槿汐打趣道:“这雨天亮前就停了,不想娘子被雨阻到了现在。”
浣碧默默片刻,道:“昨儿淋了雨出去,又到现在才回来,饭菜热好了,小姐和王爷先去用些吧。”
我笑道:“我倒不饿,现下只觉得乏得很。”
玄清道:“一夜没睡,好好去睡会儿吧。”
我点一点头,柔声道:“你也早些去睡吧,眼睛下都是青的了。”
他握一握我的手,向浣碧笑道:“我可把你家小姐交给你了。”
浣碧笑一笑道:“王爷吩咐了,敢不尽心么。”
我见他恋恋不舍地回去了,方长长地打了呵欠,睡意沉沉而来。一挨着绵软的枕头,便陷入了黑甜梦乡。
(1)、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出自流传于民间的南朝民歌《吴歌》中神弦歌十一首之一,神弦歌大都为江南一带民间祀神歌,曲中所述之神灵,体态优雅,风姿绰约,富于浪漫主义温情,和《楚辞·九歌》相似。神弦曲具有人神恋爱的特色。这一曲名《白石郎曲》,是赞叹男神的美貌高贵的。
和清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是快乐而充实的。然而每一天,我又都在矛盾和挣扎之中入睡,想着我和清,似乎是没有未来的。此刻所有的一切,是如槿汐所说的“火烧眉毛,且顾眼下”,也是“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的热烈与无望。尤其当芳若来看望我时,告诉我任何与我的过去息息相关的宫廷的事。我一次次惊觉,我的身体发肤,都是被深深烙着过去的印子的。
我不晓得我该怎样挣脱自己的身份,他该怎样挣脱自己的身份。这样可恼的身份,让我尴尬而羞耻。
可是每一日醒来,看见微薄的晨曦在窗棂的格子里细细地筛进来,想到这一天里,我也许又可以看见他,整个人,便浸淫在巨大的喜悦和甜蜜里。
是怎样的甜蜜呢?和清在一起的每一刻,心都是蓬蓬的胀开着,唯觉轻松喜悦,这世间什么烦恼也不会来寻我。
有时候,我情愿自己是一个无知的女子,没有道德,没有廉耻,没有是非观,甚至……没有记忆。这样,我便不会痛苦,不会难过。
如果可以,我情愿拿我自己现在所有的一切去换和清在一起的相知相许的快乐。
我情愿。
这一日,我几乎是与他在游荡,不眠不休,只觉得这样被他牵着手,已是巨大的幸福。
山路崎岖,弯弯曲曲的从林间一路向上。经年无人走动的石板上长满了厚厚的青苔,一步一步走得甚是小心艰难。头顶上是诡异凌乱伸向天空的枝桠,淡淡的影子落在地上像是魑魅魍魉凄厉可怖的手臂,只是那手臂上一树一树全是鹅黄浓绿的叶子,脆薄柔嫩的鲜艳着。有不知名的鸟儿在枝桠深处滴沥鸣叫着,让这山谷中空冷寂静的黄昏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生机。山间有了几株新开的凤仙花,隐约开在杂草丛生里,明媚鲜艳如火。
其时日落西山,余晖如金,半天里都是流光溢彩的晚霞,明红、翠黄、紫金、嫣蓝、柔粉,像最灿烂华美的一幅潋滟辉煌的织锦……他身前山顶凝聚着绮艳曼丽不可方物的彩霞,仿佛一伸手就能挽到。而我身后,是晦暗阴沉将要入夜的天空,墨色的云如烟雾席卷,低得似要压下来。
最后一缕金色的霞光笼在他身上,他转过身来看我,他的脸在逆光里看不清楚,他缓缓向我伸出手,“山路难行,我牵着你罢。”
他的身子在霞光下如同天神一样皓洁庄严,山风呜咽如梭在我们之间穿行而过,他宽大的袍袖被风吹得微微鼓胀,飘扬若三尺碧水。
只觉得心中怦得一跳,四面暮色,无限温软的夏日微风,静得如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我犹疑伸不出手去,暗暗交握着,手心细密沁出汗来。
隐隐有歌声从山下长河传来,渐渐听得清了,原来又是阿奴在歌唱,唱得正是她一直在唱的那首山歌:“小妹子待情郎呀——恩情深,你莫负了妹子——一段情,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那歌仿佛是刻在我心上,这时候听到不由得心神激荡,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的目光一清如水,那么澄净,声音柔和若四月的暖风,轻轻道,“你听。”
我低声答道:“听见了。”
他的手伸得更前些,几乎要碰到我的袍袖。他离我那样近,他说:“我待你也是一样的心思。”他见我不语,容色微微黯然,“那一日你写给我的《碧玉歌》——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翻过整本《乐府》,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这一句话。”
我仰起脸看他,灰白的佛衣下徐徐伸出素白的纤手,素食久了,双手那样苍白,细薄得透出微蓝细弱的血脉,流转反映着霞光滟滟。
我直视着他,一颗狂乱的心慢慢静下来,微笑如花绽放在颊上,声音韧如水边丝丝蒲草“这回换我来说,我要说的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晚风拂起佛衣黯淡的袍角,心底漫漫浮起几缕欢喜,我对玄清的爱意,从来是隐秘在血管中暗沉涌动的血液。而如今,一直隐逸在心里要说的话全部说出来了,只觉得说不出的愉悦和轻松,只笑盈盈注视着他。
他的脸上露出那样温润如玉的温柔与惊喜的神色,在渐渐阴暗的天色下明亮得如同夏天最最明媚灿烂的阳光,漫漫的喜不自禁。
我的笑从心里溢出来,溢至每一寸身体发肤。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欢喜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那样笑着看着我。
他的手那样热,那样大,显得我的手小得不盈一握。
他洁净温暖的气息盈在身边,突然向前一倾,脸就埋入他襟前。他紧紧搂着我,我的发摩挲着他的下巴,他在耳畔说:“我们一起走。”
心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隐隐作痛,鼻中也酸楚。
其实我不知道我们可以走到哪里去。我是皇帝下旨逐出宫修行的废妃,他是翩然如玉的天潢贵胄近支亲王。如槿汐所说,“火烧眉毛,且顾眼下”而已。
可是眼下听着他这样郑重其事的说,心里顿觉安慰舒畅。对于邈远的未来,也有了一丝可以依傍的想象。
山风在耳边呼呼作响,零星初绽的凤仙花儿明艳动人,婵娟如烟。他执着我的手一步步往山顶走,走一步回头看我一眼。
他忽然停住脚步,一根根地展开我的手指,将他的每一根手指都放入其间,十指交握。我微微疑惑,只看着他。玄清的话语坚韧而执着,微笑道:“这种牵手的姿势叫做‘同心扣’,据说这样牵着手走路的男女,即便生死也不会分开。”
心口有错落的感觉,仿佛纵身跃入海中,溅起庞大而跳跃的雪白水花,如我此刻欢悦而震荡的心绪。然后一睁眼见到海底珊瑚光华簇簇,别致伸展在身边,周遭鱼儿畅游欢快。如同置身在梦中,却明明伸手就可以触碰得到。
真的是恍如梦中啊!我心下蓦然一动,突发奇想道:“清,我总觉得是在做梦一般,你咬我一口或者掐我一下,好不好?叫我知道我并不是在做梦。”
玄清低头吻一吻我的鼻子,轻声笑道:“我不舍得。”我忽然觉得自己傻气。怎么这样傻呢,连自己都不好意思,要笑话自己了。我脸色通红,直可比上晚来时漫天的火烧云,这样灼热燃烧在我脸上。
他一直温柔地笑着。他笑起来这样好看,如云中清歌,扬扬响彻云霄万里。我脸上一热,越发口不择言。我凝望着他,我说,“清,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从前这么觉得,却始终不敢承认。唉,我如今在他面前说话真是越来越傻气了,当真是傻话连篇了。
玄清扣着我的手,轻笑着叹息,“我的笑,是因为你啊!”
是因为我。然而我此刻真心的笑容绽放,亦是为了他啊!我微觉羞涩,低头看见自己足上最简朴不过的芒鞋,踏在厚厚的青苔上,一步一个欢喜。
忽然想起当年盛宠时玄凌曾赐给我一双鞋子。菜玉做鞋底,内衬香料,鞋尖上闪耀着令人灿烂目眩的合浦明珠。精绣鸳鸯荷花的金错绣绉蜀锦鞋面,蜀锦向来被赞誉“贝锦斐成,濯色江波”,更何况是金错绣绉的蜀锦,蜀中女子百人绣三年方得一匹。一寸之价不啻一斗金之下。从来宫中女子连一见也不易,更不用说用来做鞋那样奢侈。
可是,眼下我心中的欢喜与感动,是得获那样的殊宠也抵不过万一的。心里只觉得那样的精美绣鞋的步步生莲,也不及着一双芒鞋与他携手同行的温馨。
他与我一同看过晚霞,抚一抚我的头发,柔声道:“走了一天了,累不累?”
我眼角眉梢都是情不自禁的笑意,道:“不累。”
“那么”,他忽然道:“陪我去安栖观看母妃罢。”
我怔一怔,脸上一层层红云迭荡上来,含羞道:“我怎么好意思去。”
他牵过我的手,含笑道:“母妃一向是喜爱你的。”他见我害羞,“母妃是坦荡的人。何况,嬛儿,我得到你,你不晓得我有多快活,我都急着想要对母妃说,你的儿子得到了这世上他最想得到的人!”
我笑一笑,纵然妾身未明。我如何能拒绝他这样的欢欣和拳拳心意呢。于是低眉含羞,轻声道:“好。”
安栖观依然如昨,而我的去见舒贵太妃时的心情却是截然不同了,竟还有一丝难言的紧张。小扣门扉,出来开门的正是积云,见我与玄清一同而至,不由惊讶道:“今日怎么这样巧,王爷和娘子一同来了呢。”
玄清笑而不答,只道:“母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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