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流水潺潺》
我们四大金刚和方辞修在恢复高考后都成为大学生,虽然进的大学离我们当年的野心相差甚远,但每个人都心满意足了,这一耽搁就是十二年,能打二次世界大战了。十二年后还能让我们终于圆了大学梦,使我们对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的政府除了深深地感激之情,再也没有其他。我唯一的遗憾是夏秋亦因为身体原因与高考无缘,否则,凭她的实力,比我们四大金刚还强。
华俊在大学里交了女朋友,是他同学,比他大。多年后,我曾经问华俊,大学里如花似玉的女生多了去了,为什么要爱上姐姐?他想了会说:
“你知道戴季陶吧?”
我说:“知道,据说他是蒋纬国亲生父亲。当然,没有DNA方面的确切证明。”
“这我们不去管他。戴季陶的原配比他大,对他这个小弟弟有所管束。书上说,当时坊间流传一个笑话,说戴季陶大会小会发言常慷慨激昂,一说就像开车坏了刹车,收不住,好贪污其他人发言时间。每当这时,主持人就会笑着提醒他:‘你姐姐来了。’他一听,立刻闭嘴。这就是女大男小的好处。我老婆在生活中,对我起到姐姐的作用。她管着我,让我别胡作非为。”
我说:“你不会有恋、母情结吧?为什么喜欢被女人管?”
“我妈从小疼我,我不缺母爱,怎么会有恋、母情结?爱情这东西,有点神秘,月下老人手中牵着红线。我们进大学,都三十岁了,她比我还大两岁。一个女人,熬到这把年纪,不肯结婚,期盼着谁都认为不可能实现的大学梦,这是她使我着迷的首要原因。爱屋及乌,因为喜欢,她的一举一动都吸引我。我喜欢特立独行的女人,就像你喜欢夏秋亦,不也是她与众不同不是吗?”
我同意华俊的观点,但为那么多喜欢校草的女生叹息,居然竞争不过姐姐。但华俊的姐姐确实行。华俊婚后变得绅士,不像之前愣头青兮兮的。难怪现在流行姐弟恋。
除了华俊,我们四大金刚的其余三金刚都早已结婚。除了我,史书亮、梅群涛都升级当爸爸了。方辞修生了千金,梅群涛进厂后也跟同一个车间的女孩结婚,有了儿子。只有夏秋亦,看上去活蹦乱跳,可是被农药杀过毒,肚子始终扁平。都说农药化肥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降解,那是对植物而言,动物跟植物不同种。如果当年傻子对狮子老虎用药,这对林中之王根本没有给农药降解的时间机会,当场就会死在正想将其当肉包子吃的人面前。由此可见,夏秋亦比狮子老虎还厉害。她是人,人是万物之灵。但没被害死并不等于不受坑害,我怀疑夏秋亦肚子里的农药降解不了了,做好了当不上爸爸的心理准备。
我进大学后又当了学生会干部。我们七七级大学生已婚的不少,我是已婚,这是公开的。当时有一股离婚潮,我们本科稍微好些,我们高中前两届的学姐学哥们有些上了研究生,离婚不少,都强调特定历史时期的婚姻没有爱情,是凑合的无爱婚姻,还引用恩格斯的名言:“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为自己的行为注解。我对这类离婚不理解。不是我信奉“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那是骗人的。我之所以觉得离婚跟我不相干,是从来没碰到有哪个女人有夏秋亦在我心中的分量。我收到过女生来信,也曾陪她一起郊游,还拍过“到此一游”纪念照,一起吃路边摊。我承认对有些女生有好感,但也就好感而已,没有其他。我会跟她们谈夏秋亦,她们听了后会对夏秋亦深表同情。也有人向我暗示,我从不动心。其实,她们很优秀,且风华正茂。都说婚姻要有道德约束,其实跟欲望比,道德苍白无力。不是夏秋亦有本事打败她们,而是她们压根没有跟夏秋亦交手的机会。曾经有位女生问我:
“男人择偶,第一条就是要求对方长相,不是吗?”
我说:“女人也一样啊!”
“你爱人不是中过毒,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吗?”
“哇!我形容她给你留下人不像人,鬼不像人的印象,这是我的错。她没那么怕人。不但不怕人,她还有种本事,她就像《少年维特之烦恼》中的绿蒂,我就是维特,自从结识我老婆,我就像歌德写的那样‘从那时候起,不管日月星辰静悄悄地沿着它们的轨道奔波,我既不知白天,也不知黑夜,整个世界统统在我周围消失。’当然,这种身心状态早已过去,否则,我和老婆都会筋疲力尽。我们现在的身心状态是《当代英雄》中描述的:‘许多平静的河流都是从喧嚣的瀑布开始的,却没有一条河流直到海洋都汹涌澎湃,浪花飞溅。但这种平静往往是一种伟大而潜藏的力量的标志。’你别藐视丑,你一定知道中国古代有四大美女,应该也知道中国古代还有四大丑女,我们的老祖宗黄帝的老婆嫫母就很丑。齐宣王的王后钟离春,书上写她:‘四十未嫁。凹头深目,长肚大节,昂鼻结喉,肥顶少发,皮肤烤漆。’你说丑不丑?举案齐眉这个成语你一定知道吧?典故出自东汉贤士梁鸿之妻孟光,书上说她:‘肥丑而黑’,能‘力举石臼’,不但丑,还是个女汉子呢。丑有丑的魅力,丑还迷得住人,魅力比美更胜一筹。”
那女生被我的长篇大论震住了,无语半天,突然,回过神来,说:“四大丑女之四你别忘了。东晋许允娶了阮德尉女儿为妻,洞房花烛夜被她的丑吓跑了。”
“他们没有深交,当然会吓跑。”
那女生白了我一眼,眼下之意我不解风情,不想跟我再多啰嗦,走了。
其实,夏秋亦由于怀疑自己不孕不育,提出过离婚,我没批准。
我大学的专业是化学,毕业后,进了药物研究所,还当了官。我老爸政治上也彻底翻了身。我家无论大家到小家,都像又一次解放。我把岳母接来同住。她几十年养成的习惯,喜欢见垃圾就捡,我家阳台像废品收购站。我和夏秋亦把她捡来的垃圾又丢进垃圾桶,久而久之,她灰心丧气,不肯再劳而无功。老太太养尊处优后脸红肤白,比她女儿还出彩。
说来难令人信,我毕业那年,夏秋亦突然怀孕了。我们被这个喜讯弄得像天上炸了个响雷,炸昏了,喜极而泣。
那年代,优生意识远没有今天强。没有每个月都必须做的孕检,也没有B超像魔镜般,对每个女人的大肚子照过来,照过去。夏秋亦肚子隆起后,我总会将耳朵贴近她肚皮,想听听胎心音。我们都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父母亲。夏秋亦问我:
“你想要男孩女孩?”
“男孩女孩我都喜欢。”
“我想生龙凤胎,十全大补丸,齐了!”
我看她肚子小,不是那种大肚能容天下之事的容量,能容得下一个人就很不错了,还想双份?够贪婪。我们班花梨萍生了三胞胎,破腹产,躺在手术台上,手术台像隆起座山峦,打开肚子的一瞬间,医生护士都惊呆了,满肚子小手、小脚还有三个小脑袋。医生之前估计她是双胞胎,谁知她又偷偷多产一个。
夏秋亦三十多了,算高龄产妇,又被农药喷洒过,在我眼里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把她当龙胎凤蛋,真想让自己变成袋鼠,兜在我自己肚子上保护起来。我让她休假,全程在家里养胎。她舍不得钱,照样每天挤公交车上班。衣服穿得宽大,肚子却不大,没人把她当孕妇,也没人给她让坐。她无所谓,每天颠颠簸簸,有时要呕吐,做贼般背着我。如果她下班早,她不让母亲忙,自己独自去厨房,把晚饭准备得妥妥帖帖,母女俩耐心等着我下班。只是免去了我大学刚毕业那阵,她高兴至极人来疯,学孟光,搞举案齐眉恩爱秀,把饭菜盛碗里举到我鼻子上部端给我,恨不能喂进我眼里。岳母不让她做家务,犟不过她,又怕推推搡搡动了胎气,只能由着她。只有一次我跟她发了火,她居然想参加厂里的篮球比赛,我说她见篮球像袁世凯见女人,不碰难过!我警告她如果胆敢打篮球,我就学着吃喝嫖赌!她肯定不相信我会有这方面的天分,但还是讪讪地不敢再提篮球一事。我仍然防着她,怕她阳奉阴违背着我偷偷去打,在他们厂篮球赛那几天,我全程监视,请了假看。见我动真格了,她只能旁观,不敢上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