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流水潺潺》
那时的伊拉克,没经过两伊战争,没经过海湾战争,没经过美国攻打伊拉克,石油资源致富,国强民富,完全不是今天的伊拉克战乱贫穷的样子。伊拉克三年呆下来,挣回全家第一桶金,全家的经济状况大有改善,自己却失去了养尊处优的工作,自己从国外回来,当初的位置早就让别人坐上了。无奈,自己只能又当车工,一当就是二十年,临退休前几年,自己老了,老得站不动了,实在累极了时,自己甚至有过辞职的念头,但左思右想,辞职怎么行?自己辞职,一家三口谁养?老吴当时工资少,他根本养不活全家。当然,按现在老吴工资数。他是有能力养全家的,那他更要人五人六,压自己一头。咪咪放屁说,家里的钱都是爸爸挣的,肯定是老吴教唆。老吴每次拿自己工资卡,会摆出一副扑克牌老A面孔,妄自尊大,拿自己工资卡是用大拇指和食指拎着的,故作轻蔑状,仿佛那不是工资卡,是路边随便乱发的卡片小广告。所以说,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丈夫有,还要过过手。何止是过过手,简直像自己不长手。至于儿女,通过老吴这么一病,总算领教了,儿女的钱,别想轻易到手。自己仅仅因为养老金少,就遭到父与女的双重轻蔑,试想如果自己没工作,没养老金,靠老吴养活,甚至是老吴包养的小三,有何地位?谁会瞧得起?吓!说什么自己看中她爸爸是教授?她哪里知道他爸爸没当教授前,跟她妈妈结婚时,有多穷愁潦倒,说白了,叫花子一个!
老吴住了三个月院,不但没死,脸色还好转了。医生让老吴出院。袁帅不想老吴死在家里,想让他在医院寿终正寝。但医生的话不能不听。医生让老吴出院后每个月回来化疗几天,其他时间在家休养。
临出院袁帅跟老吴同病室的女病友切磋交流。女病友姓张,得了乳腺癌,晚期了,老公正准备卖房救妻。袁帅也想卖家里房,有一百五十平方,值一百万。夫妻两一辈子,没存下钱,就这套房子了。老吴没在三个月死掉,袁帅燃起了希望。老吴听说要卖房,没觉得自己有希望,坚决反对卖房。老张听袁帅夫妇对话后,找机会偷偷拉袁帅到走廊。老张说,她在病房听老吴跟女儿说,他不想卖房,他觉得再多的钱未必能救他命。父女两叽里呱啦好一会,我听到咪咪让爸爸写遗嘱,写爸爸的一半遗产赠与她。老吴的意思,也不想把遗产给你,说遗产给咪咪,钱在自己家,遗产给了你,到时候不知姓谁了。老张还说,老吴跟她不一样,跟她老公更不一样,她老公什么都不想,就想救她,决心卖房。她不同意卖,把儿女都叫来,告诉儿女,她死了,谁都不许干涉爸爸另娶,家里的两套房,一套都不许卖,爸爸有两套房,再婚相对容易,儿女都答应了,只有她老公不答应,坚决还是要卖房。老张还说,我这段时间观察,你家老吴不省事,你忘了身份证的事?同为女人,我劝你长个心眼,不怕虎生两翼,就怕人生二心,你要保护好自己。按法律规定,老吴去世,他有一半房产,你能继承老吴房产的二分之一,也就是房产的四分之三是你的,四分之一由咪咪继承。老吴如果立遗嘱剥夺你继承权,把继承权给女儿,咪咪就能得到一半房产。
袁帅听老张一番话,仿佛平地一声惊雷。紧接着,自怨自艾,欲哭无泪。
她想不到风风雨雨几十年,夫妻两没赚下感情,不!是老吴根本不爱自己!而自己是怎么对他的?
前几年,自己总是拉稀,脓咚咚的,带血。医生怀疑她是肠癌,做肠镜后等化验结果。化验单没出来前,自己作好了死的准备。钱都在老吴手里,当时她不知道没多少,以为很多,够老吴养老。但她担心老吴晚年寂寞,一心要为老吴重找老伴,做老吴工作,让她到时候去追求自己守寡的妹妹,让咪咪有个姨妈当妈,让他有个小姨当老伴。老吴当时不置一词,给她的感觉是默认了,也让她放心了。世事难料,不幸是生活的试金石。如今,要死的是他,他不但不给自己引荐个老伴,还怕他那点可怜的家当落在自己手里,到时候便宜了他的假想敌——自己重找的老头。
袁帅不寒而栗。歇!早就不男不女了,他也一样,甚至更彻底,否则医院也不会让他男女混搭,自己可从来没住过跟老头一个病房的医院。当然,感谢医院男女混搭,自己才有机会知道老吴一肚子癌的臭皮囊里长着颗怎样的心,袁帅内心对老张深深地感激。重新结什么大头婚,可他却并不拒绝续弦。难怪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不对,老张夫妇就不是那类菜鸟!自己怎么这么倒霉,竟然摊上只九头鸟。回想自己这一生,袁帅觉得窝囊透了。
袁帅跟吴勇是插队落户时结的婚,这在当年的知青中很少见,不到山穷水尽,知青不肯结婚。因为结婚意味自毁前程。招工、招生、招干,首选第一条就是未婚。当年同学中有个叫汪稍稳的,他几乎从下乡的第一天就搭上了其他公社一位女知青。那女的有雌性恋雄症,无数次被公社武装部长别着驳壳枪押解出境。因为她总是赖在汪稍稳床上,害得同寝室男知青被迫与别人的女人同房共寝。当年知青血气方刚,都不是中性,对夜里临床帐子里发出的猫叫声忍无可忍,找干部告状。她今天被赶走,明天又潜伏回来,遭举报后又被递解出境,如是者无数回。武装部长烦透了,不肯再递解这不能判刑的嫌疑犯,让她去跟汪稍稳睡。同寝室的男知青也纷纷撤退,自找家门,散住到社员家。汪稍稳跟女知青睡很多年,就是不结婚。终于,他们符合招工条件,双双以未婚知青回了城。
但袁帅和吴勇却结了婚,实属无奈。
吴勇父亲解放前是国民党军官,他受不了政治冲击,用刮胡子刀片割开颈总动脉,血喷了一床。那天,吴勇妹妹在厨房炒菜,几分钟前还帮她洗菜的父亲去了卧室。她听到卧室传来很响的打呼噜声,觉得奇怪,想不通父亲这么快就睡者了,还发出这么大的鼾声。其实,那是心脏泵发出的舒张压声。可惜回天无力,即使在手术台上,人为割开的颈总动脉,医生的救活率也很低。父亲死后,吴勇又接到电报,他母亲投河自尽。吴勇自此断了回城的希望。
袁帅本是红五类,父母都是工人。父亲是高级技工,手艺一流,但他好酒,有鲁智深格调,仗义执言,好打不平,得罪了屑小,运动中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投进监狱。袁帅自知走不掉。
袁帅当年长得美,追她的人不少。有个在县城工作的小伙子要娶她。母亲的同事也看中她,想让她做儿媳妇。袁帅考虑再三,嫁给了吴勇。
主要袁帅觉得,县城小伙子条件比吴勇好得多,长相不错,又有工作,家族在县城,他找对象易如反掌。母亲的同事,儿子在大城市,结婚也不是难事。吴勇是父母双亡的孤儿,是永远在乡下呆着的料,他的婚姻是老大难,自己不嫁给他,他会不会一辈子打光棍?很难说!当然,吴勇当年长得帅,自己吃好色的亏。
夫妻两在乡下呆了十年,直到恢复高考,吴勇上了大学,自己也顶替退休的母亲回了城。
回城的头十年,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心情舒畅,但经济上的拮据还是压得一家喘不过气来,一家三口的生活全靠她工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父亲平了反,恢复了工资,不是父母帮衬,简直入不敷出。之后十年,尤其是自己出国后,日子逐渐好起来。最近十年,日子是芝麻开花节节高。还是那句话,回忆一生走过的路,感觉像生活在天堂里。可是怎么了?天堂突然成了地狱,老吴的病就够她痛彻底扉,更痛心的是,女儿竟然是这样的女儿,老公竟然是这样的老公。老吴一病,看出了他的花花肠子。花花肠子好像是文学语言,其实真有那种人。小时候听爷爷说,有一天,村里来了两个日本兵,被游击队打死了,肠子掉出来,日本兵的肠子居然是花的。爷爷说全村人都看到了日本兵的花花肠子。袁帅决定抽空问问为老吴开刀的医生,他们见过老吴肠子,不知是否花的?难怪人说,丈夫、丈夫、一丈之内之夫,跟了他一辈子,不识庐山真面目。老吴是她爱人,她是他患难与共的糟糠之妻,可他竟然临死还将自己当贼防。咪咪是她唯一的骨肉,是她十月怀胎在极其恶劣的条件下生的,月子里连鸡蛋都吃不上,更别说鸡了。老吴一走,咪咪就是她的全部,她的依靠。可是,咪咪不但靠不住,还成了竞争对手,跟自己抢老吴遗产。自己并不看重那套房,咪咪如果不抢,全套房都是她是,她这么一抢,抢得自己恨意陡生。自己实在咽不下这口父与女双双背叛的腌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