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梳理(15)-《宰执天下》


    第(2/3)页

    但韩冈办的家学,不是简单的教人读书识字,而是从开蒙到登堂入室一以贯之,而且只要还在韩府中做事,就一直要学习,事不一定天天做,但课一定是天天上。据说韩家家学的毕业标准是考中秀才。

    韩相公府上,使唤奔走的都是秀才,这算是京师中流传颇广的奇闻之一了。

    不过据丁兆兰所知,韩家的仆佣在去考秀才之前,都会被发还契书,并不是以韩家仆人的身份去考试。即使一次没考中,回来后也是当做门客养着,准备下次再考——秀才没有名额限制,难度并不高,以韩家的教学水平,落榜的几率并不高,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而且韩府之中据说无一贱籍,仆婢都是良籍,说是仆佣伴当,其实就是雇工。家里父母给人做雇工,节衣缩食,供养一个秀才出来,在京师里面很常见,也是无可厚非的,别说秀才,就是举人、进士都有过。

    但京师之中会这么做的,终究还是只有韩冈一人。其他宰辅、朝臣、勋贵、富豪,更相信所谓的家生子,想方设法把他们的终身契压在手中。

    “都是西北的乡人,还有军中旧部,要是以私心耽搁他们的上进之路,会被乡里戳脊梁骨的。”

    韩铉带着丁兆兰从课堂边走过,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教室中的学生无一不是十五六岁往上,甚至有三十四十的,都认认真真的在读书写字。

    “家严还说过,做仆佣还能做一辈子?子孙总要堂堂正正做人的。不从自己开始努力,难道要把起家的责任赖给子孙?”

    “不愧是韩相公。”丁兆兰衷心赞道。这话说得太有道理了,自己不努力,却把希望寄托给子孙,其实是不负责任的。

    “早几年家学刚刚开办的时候,每天有三个时辰的时间被逼着读书,多少人哭着喊着要做事,不要认字识算。被家严让先生拿着戒尺用力抽。现在就好多了,不用逼,自己就会学。早点学出来,早点解脱。”

    “教人学好,理当严厉。”丁兆兰很认真的点头。

    他前些日子初学认字的时候,也是被学堂里的先生拿竹条抽过手心的。当时疼得厉害,但他心里很清楚这是为他好。换作那种只在讲台上摇头晃脑的念经,不管下面的学生做什么,学生们倒是喜欢,但真的能学进去多少?时间全都浪费了。

    “当然,家严说过,凡人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之所以是凡人,那是因为惰性太重,耽于安逸,教他们读书不可不严。”

    韩铉认真的转述着韩冈的话,多了几分平等待人的感觉。

    跟在韩铉的身边,有许多市井之人,韩铉对待他们的态度,总是在言行举止中藏了些高高在上,但如果放在一位宰相家衙内的身上,那完全可以说是亲切了。

    但他那时候的亲切,与现在比起来,则少了许多真诚。

    “我家的伴当,都是签了三年的短契。等到三年契满之后,他们可以去工厂,去商号,去军中,还有去继续读书的。也有做得好,本人又愿意留下来的,所以被续签。等做了十一二年,很多人签的就是不限期的长约了。这种长约不是卖身契,只是免了日后重复定契,不想做的说句话照样可以走。还有做得久的,六十岁告老,家里还会送一份大礼。有些老人回家去时,没了亲眷,回来就在庄子上养着。”

    韩铉说着他家里待人的做法,听起来的确是做到仁至义尽了。就是丁兆兰粗略的听来,对韩冈的敬佩也更加深了几分。

    但韩铉的话有些不对,他到底想说些什么?话里面意有所指的味道越来越重了。

    丁兆兰沉吟了一下,坦率的把事情挑破了,问道,“四公子明白俺的来意了?”

    韩铉脚步一沉,旋即恢复正常,他声音中带着隐隐的愤怒,充满冷漠和疏远,“如果让我来说,你真是好大胆子,只是家严听说之后,想要见你。”

    昨天请求韩铉代为求见韩冈,虽然说了很多理由,但丁兆兰的真实目的并没有完全告知韩铉。说起来,丁兆兰对此心中是有愧疚的。而转天来,韩铉的态度陡变,自是明白了丁兆兰的用心。

    丁兆兰道,“四公子可以不跟相公说的,只是一个捕快胆大包天的举动罢了。”

    “你是学会的铜章会员,我又岂能不说?这里走。”韩铉带着丁兆兰穿过一道月洞门,边走边说着,“家严对学会成员的看重,你应当知道,我可不敢拦在中间。”

    丁兆兰沉默了下去,如果韩铉所言皆是属实,心胸宽广这一方面,韩冈是任何宰辅都比不上的。

    不,丁兆兰暗暗摇头,即使是韩铉所言并非全数是事实,韩冈心胸的宽广,也是实实在在的。而韩铉耳濡目染,也没有小鸡肚肠的摆起衙内架子。

    韩铉都能够猜到自己的来意,他的父亲又怎么可能会不清楚,可见自己这段时间的行动全然落在韩冈的眼中。

    如果换做一个心胸狭隘一点的宰相,甚至脾性稍大一点的议政,根本就不会理会自己,自己有哪里有什么办法?甚至可以直接将自己给处办了,根本没人能为自己叫冤。

    相形之下,明知自己已经得知诸多隐秘,依然能够饶了自己的一条性命,还接见自己,韩冈的器量的确是常人难以企及。

    但可能也只是因为自己还不能造成危害,包括文煌仕在内,已经出现的五名死者,之所以被灭口,都是因为他们活着就会危害到都堂。

    当然,不论是正是反,一切都只能说是初步判断。丁兆兰还不觉得自己已经是看透了韩冈,等一会儿还有一场会面。评价一个人,怎么能不亲眼看一看呢?

    已经很深入相府了,丁兆兰目不斜视的跟着韩铉,最后,两人停在了一处院落前。

    “稍待。”

    韩铉留下丁兆兰,先行入内。

    丁兆兰在院外看着周边的院落楼宇,心里数着数。没数到三十,韩铉就从里面出来了。

    他对丁兆兰道,“小乙哥,进来吧。”

    在地上跺了跺脚,重新整理了一下衣帽,丁兆兰跟着韩铉进院。

    院子规模不小,里面的仆役数量也不少,都忙着自己的事,同时也是经过了严格训练,没人去注视韩铉带来的外人,除了几名守在院中的亲随护卫。

    “大人,丁兆兰来了。”走进正厅,韩铉又对里间通名传话。

    “让他进来吧。”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昨天实验失败,小心。”

    丁兆兰偏过头,看了一眼韩铉,这位四公子又恢复到了木然平静的神色,丁兆兰一笑,心中平添了几分暖意。
    第(2/3)页